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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阳书院的梅坞茶会设在惊蛰后三日,十八棵老梅开得正好,枝头积雪未消,花瓣却已浸着新茶的清润。十二岁的陆九渊抱着半卷《茶经》蹲在梅树下,鼻尖萦绕着梅花香与炒茶灶的烟火气,指尖在冻僵的石桌上画着《龙井二十四香》的诗稿——这是他按二十四节气为西湖龙井写的组诗,每首藏着一种制茶秘辛。
“九渊兄又在琢磨茶诗?”同窗王公子晃着鎏金酒壶凑过来,袖口绣着的牡丹纹沾满雪粒,“明日便是诗会,祭酒大人说要选最优者刻在梅坞碑上,你这《雨水》篇‘新叶承露如衔泪,半入茶铛半入诗’,倒像为哪家姑娘写的。”
陆九渊抬头,恰见石径转角处,鹅黄裙裾拂过梅枝,提着玛瑙灯的少女正与侍婢说着话。她鬓边别着片蝶形银箔,在雪光中忽明忽暗,竟与他右肩的茶渍胎记隐隐共振。“那是柳祭酒的千金如烟小姐。”王公子碰了碰他,“去年中秋诗会,她作的《咏茶灶》惊得白鹦鹉都忘了学舌。”
茶会始于申时,陆九渊的《龙井二十四香》刚念到第七首《清明》,席间便传来抽气声。柳如烟坐在父亲身侧,手中团扇“啪”地展开,扇面上绘着的正是龙井茶园晨雾——与他诗中“清明雾起分三色,一青二白三留痕”所描分毫不差。当念到末篇《大寒》“雪压茶根根愈壮,待春破雪吐新芽”时,她眼中泛起微光,团扇边缘的流苏轻轻颤动,扫过桌沿的茶盏,溅出的茶渍竟在木面上晕出蝶形。
诗会散后,陆九渊正在梅树下收拾诗稿,忽闻假山后传来争执声。“撕了她的诗!让她知道书院不是绣楼!”几个顽童举着墨迹未干的宣纸乱跑,纸页上《茶神赋》的字迹已被扯破,正是柳如烟的笔迹。他冲过去时,最后一页正飘向积雪山石,急忙伸手去接,指尖却被残纸边缘划破,血珠滴在“茶神吐息化千露”句尾,竟让断裂的笔画自动衔接,透出淡淡金光。
“小心!”柳如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陆九渊转身时,她的鹅黄裙角已沾上雪水,手中攥着半幅残卷,“这些泼皮嫌我写茶神用了‘绣针挑蕊’的比喻,说女子不该论茶道。”她的指尖划过破损处,忽然怔住——被陆九渊血珠浸润的字迹,此刻在暮色中竟显出游龙般的纹路,正是五显祠地宫砖墙上的古老符文。
“用龙井新叶煮浆糊吧。”陆九渊拾起地上的残页,闻到她袖中传来的沉水香,与自己茶寮里的陈年茶膏气味奇妙地相合,“明前茶的叶汁黏性最足,且能护纸千年。”他带着她走向书院后圃的小茶灶,积雪下的茶芽刚冒尖,指尖掐下三枚,在掌心搓出清绿汁液,混着糯米浆调成糊。
柳如烟看着他修补诗稿的手势,忽然想起昨夜梦中:古旧祠堂里,穿青衫的少年正用相同的手法粘合残破的茶经,她站在旁侧,手中绣绷上的银蝶突然振翅,惊醒时发现枕巾上竟真有片茶渍蝶形。“九渊兄的手法,像是传自...极古的茶道。”她轻声道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青铜茶针——那是父亲从雷峰塔地宫带回的,针尾刻着“显”字,与陆九渊右肩胎记的尾端一模一样。
暮色渐浓时,诗稿终于补完。陆九渊吹开未干的浆糊,忽见月光穿过梅枝,在修补处投下蝶影,那些被血珠激活的符文竟连成串,在纸页上流转如活物。柳如烟的团扇“当啷”落地,她看见符文组成的,正是自己昨夜梦中祠堂匾额上的“五显祠”三字。
“要下雨了。”陆九渊撑起油纸伞,伞骨发出轻微的“咔嗒”声。去年祖父用老龙井的枯枝为他制伞,今日竟在柳如烟触碰到伞柄时,某根伞骨突然裂开,露出内侧用茶针刻的“双生”二字——那是他五岁时,在后山捡到断伞骨,模仿茶经上的古字刻下的,却不知为何与眼前少女的身世暗合。
雨丝斜斜飘进伞面,柳如烟望着陆九渊被灯笼映暖的侧脸,忽然想起乳母说过的童谣:“龙井绣娘配,双生蝶影会,雷峰塔下藏,情劫梅坞醉。”她的银蝶发饰突然发烫,后颈处传来微痒——那里有块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蝶形朱砂痣,此刻正随着雨声,与陆九渊右肩的胎记共振。
梅坞深处,守祠的老仆望着二人相携的背影,从怀中掏出半片茶晶。晶面上,双生蝶影正逐渐清晰,而二十年前雷峰塔倒塌时,从地宫中飘出的二十四片银蝶绣鳞,此刻正有两片,分别落在陆九渊的诗稿与柳如烟的团扇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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