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额木格阿玛…
那个在他出生那天对着流星地动说不吉利的老人;那个每次他离开鄂温河都默默为他祈福、把担心藏在皱纹里的长者;那个在他最迷茫害怕的时候托人送来温暖和守护的萨满…就要…走了?
一股冰凉刺骨的悲痛像洪水似的冲垮了他强装出来的平静。比起京城这些弯弯绕绕、吃人不吐骨头的算计,额木格阿玛的快要离去,才是真把他心里最后那点念想给掐断了。从此,鄂温河畔那点微弱的灯火,那个能让他找到回家路的方向,就要灭了吗?
他一把抓过那封信,手指抖得几乎拆不开封口。信上的字歪歪扭扭,是部落里那个半吊子先生写的,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眼珠子上。
额木格阿玛入冬就倒了,一天比一天瘦,药吃了不少,不见好反而昏沉的时候越来越多,偶尔清醒过来就含含糊糊地念叨他的名字…部落里长老们商量了…让他…无论如何…回去一趟…见最后一面…
信纸从他哆嗦的手指头缝里飘下去,悄没声地落在冷冰冰的地上。海兰察像是被抽了筋似的,顺着桌腿出溜到地上,两手死死抱着脑袋,指甲抠进头皮里。喉咙里发出被压着的、像是受伤老狼似的呜咽,一声接一声,绝望又破碎。
信使在边上看着,也是泪流满面,悄没声地抹眼泪。
回去?他真想立马插上翅膀,飞过千山万水,飞回生他养他的那片山林,去握握老人干巴巴的手,送他最后一程。那是他当儿子、当族人最后该尽的本分。
可是…甘肃军情火急,皇上圣旨如山,刀都架脖子上了,他怎么走?怎么敢走?抗旨不遵是要掉脑袋的罪,还得连累整个部落!
忠?孝?
这俩字像两座大山似的轰隆隆碾过来,要把他挤成渣。他蹲在冷地上,肩膀头子一耸一耸的,可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,所有的悲痛都被那没招没捞的绝望堵在心口窝,憋得他快要炸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才慢慢地、费劲巴拉地抬起头,脸上死白死白的,眼神空洞得吓人。他摸索着捡起地上那封信,像是捧着世上最金贵的宝贝,小心巴巴地、一遍遍捋平上面的褶子,然后郑重其事地贴身塞进怀里,紧挨着那枚温热的护身符。
他对那快要虚脱的信使,用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儿说:“回去…告诉家里…告诉我额尼和阿迈…海兰察…身不由己…皇命在身…就要去甘肃…回…回不去了…”
他顿了顿,喉咙骨碌了一下,像是咽下去带血的刀子,费老劲挤出最后几个字:“让…让额木格阿玛…等我…等我…”
等什么?等来的除了死信还能有啥?他扭过脸,不敢看信使那双一下子黯淡下去、满是悲痛和失望的眼睛。
第二天,海兰察换上一身半旧的战袍,洗得发白但是干干净净。脸上看不出来啥表情,就眼底深处那化解不开的悲痛和疲惫,能看出来昨晚上经过多大折腾。他默不作声地去兵部领了关防文书,又按规矩,拖着沉甸甸的步子,再次进了那叫人喘不过气的紫禁城,去跟他那皇上主子辞行。
养心殿里头,还是香烟袅袅,静得能听见自个儿心跳。乾隆爷坐在御案后头,脸色好像比上回见更严肃了。他看着跪在下头的海兰察,眼神犀利,像是要剥开他肉皮,看看里头藏的啥心思。
“甘肃乱起来了,民心不稳,关乎西北大局,朕很是担心。”皇上声儿不高,可是带着千斤重压,“你勇猛果敢,打过多回仗,朕指望你这次去,能体会朕的意思,一边安抚一边镇压,快点平息乱子,让地方安定。千万别辜负朕的期望。”
“奴才…遵旨。”海兰察磕下头去,脑门子抵着冰凉光滑的金砖地,声儿闷了吧唧的,“奴才…一定尽全力…”
皇上好像沉默了一下,突然问:“朕听说,你们索伦部里头,好像有个老人病危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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