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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节: 黑水现凶
殑伽河支流的水汽裹着血腥气漫过甲胄时,王玄策靴底的草芥已被血泥浸成深褐。他立于摩那提圣湖东岸的沙砾地上,身后八千余骑人马的喘息声压过浪涛——吐蕃借来的一千二百骑士肩披牦牛皮甲,腰间悬着嵌绿松石的短刀,靴边还沾着翻越喜马拉雅时的雪粒;泥婆罗七千骑兵的藤甲泛着桐油光泽,手中长柄斧的刃口映着湖光,每柄斧柄都刻着家族图腾。这支部队自上月从泥婆罗都城出发,一路追着天竺叛军的踪迹北进,今日终于抵达这处天竺人奉为圣境的湖泊,只为复仇去年使团二十八人喋血的血海深仇——彼时天竺戒日王驾崩,权臣阿罗那顺篡位,竟下令截杀大唐使团,满营骑士仅他与蒋师仁拼死杀出,如今马蹄踏碎的每一寸土地,都浸着旧恨的余温。
“王正使!”蒋师仁的吼声从左侧传来,陌刀在他手中划出一道冷光,劈散了缠上马鞍的水草。这位身材魁梧的校尉勒住马缰,胯下乌骓马不安地刨着蹄子,鼻息间喷着白气,“湖边的水色不对劲!”
王玄策闻声抬眼,原本澄澈如镜的摩那提圣湖,此刻竟像被墨汁泼染般翻涌起来。湖面上突然裂开三百道黑纹,每道纹路下都咕嘟咕嘟冒着泡,转瞬便化作三百处黑泉,泉眼处的水花泛着诡异的青紫色,连周遭的芦苇都迅速枯萎,叶片蜷曲成焦黑的卷儿。更令人心惊的是,每口黑泉中央都浮着一顶铜盔,盔沿的兽面纹虽被水锈侵蚀,却仍能看清内侧刻着的“贞观廿三年”字样——那是去年使团护卫的制式装备,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拖拽着,从湖底翻涌上来。
“是唐军的盔!”吐蕃骑兵统领朗杰翻身下马,手指着最近的一处黑泉,声音里带着惊惶,“圣湖被玷污了,这是不祥之兆!”
王玄策未及回应,腰间突然传来一阵灼痛。他低头去看,系在断足(去年逃亡时被箭射穿脚踝,虽保住性命却落下残疾,平日靠金丝缠足支撑)上的金线不知何时松了,一端竟自主刺入黑泉中。那金线本是文成公主临行前赠予的信物,说是能辨毒辟邪,此刻浸入黑水后,竟像活物般扭动起来,猛地往湖底一拽——王玄策顺势拉紧金线,只听“哗啦”一声,一件青铜器物被拉出水面,水珠顺着器物的纹路滴落,在沙地上留下青黑色的印记。
“这是……药匙?”蒋师仁快步上前,用陌刀的刀背轻轻挑起器物,只见那青铜药匙长约七寸,匙面刻着“太医署”三个篆书,只是此刻铭文已被酸液侵蚀,边缘模糊不清,连青铜表面都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。“文成公主当年入吐蕃时,曾带过太医署的人整理药材,难道这是她埋下的?”
王玄策蹲下身,指尖避开药匙上的腐蚀处,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黑泉上。那处泉眼的铜盔正随着水波打转,他突然抬手:“蒋校尉,劈开那顶盔!”
蒋师仁应声上前,陌刀高高举起,刀风裹挟着寒意劈向铜盔。只听“当”的一声脆响,铜盔的顶部被劈开一道裂缝,却没像预想中那样碎成几片,反而从裂缝中震出一个圆柱形的物件——那物件裹着防水的兽皮,外层还缠着几圈浸过松脂的麻绳,显然是被特意密封起来的。
“是竹筒!”朗杰身边的吐蕃骑士惊呼出声,伸手想去拿,却被王玄策拦住。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,剥开兽皮,露出里面的青竹筒。竹筒的封口处涂着蜡,王玄策用青铜药匙的边缘刮去蜡层,轻轻一掰,竹筒裂开,里面掉出几片卷曲的树皮——树皮上用朱砂写着字,字迹虽被水汽晕染,却仍能辨认出“毒染圣湖”“大论令”等字样,末尾还画着一个吐蕃贵族的徽记。
“是吐蕃大论的密令!”蒋师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“难怪阿罗那顺敢截杀使团,原来是有吐蕃内部的人勾结!他们想毒染圣湖,让天竺人以为是大唐干的,挑起两国争端!”
王玄策捏着树皮的手指微微泛白,目光扫过湖面的三百处黑泉,突然注意到青铜药匙的匙底沾着什么。他抬手一看,只见药匙底部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铜佛残核,残核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痕迹,像是干涸的血迹。就在这时,残核突然接触到药匙上的酸液,发出“滋啦”一声轻响,暗红色的痕迹顺着药匙的纹路蔓延,竟将之前滴落在药匙上的毒液染成了金色!
金色的毒液在匙面上流动,渐渐汇聚成七个小点,每个小点旁都浮现出模糊的图案——有的是歪脖子的树,有的是断裂的石桩,还有的是湖边的小土坡。王玄策心中一动,突然起身看向湖面:“这是投毒点的坐标!七个点,正好对应湖岸的七个方位!”
话音刚落,湖心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。众人抬头望去,只见湖中央的水面突然隆起,几具尸体顺着水波浮了上来。那些尸体穿着天竺医官的长袍,长袍的袖口和领口绣着蛇杖图案,显然是负责打理圣湖祭祀的医官。只是此刻他们的脸色青黑,嘴唇肿胀,双手却死死攥着什么,即便死后也没有松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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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王正使,我去看看!”一名泥婆罗骑兵翻身跃入湖中,凫水游到尸体旁,小心翼翼地掰开其中一具尸体的手。那尸体的手中攥着一张折叠的纸片,纸片已经被水泡得发软,却仍能看出是用桑皮纸做的——纸上的字迹是用墨写的,笔画急促,像是在匆忙中写就,而纸片的边缘却印着熟悉的经文纹路。
“是《金刚经》的边角料!”王玄策接过纸片,指尖抚过边缘的纹路,心中猛地一沉。去年使团中有两名密探擅长用经文纸传递消息,他们在被阿罗那顺俘虏前,曾说过要去探查天竺医官的动向,如今看来,他们是发现了投毒的阴谋,却没能来得及送出消息,就被灭口了。
“这些医官是被灭口的,”蒋师仁看着尸体的脖颈处,那里有明显的勒痕,“凶手杀了他们,却没来得及拿走预警信,还把尸体抛进圣湖,想让毒液毁了证据。”
王玄策将预警信叠好,放进怀中,目光再次投向湖面。三百处黑泉仍在翻涌,铜盔在水波中沉浮,青铜药匙上的金色坐标闪闪发亮,远处的恒河支流奔腾不息,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怒吼。他抬手按住腰间的佩剑,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蒋校尉,传我命令——吐蕃骑兵分守七个投毒点,防止有人破坏;泥婆罗骑兵随我绕到湖西岸,截住阿罗那顺的残部!今日不仅要为使团复仇,还要揭穿这场毒湖阴谋,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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